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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父亲在童年我所住的小城市里,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得他,因为他卖吃的功夫很厉害,但也因为他爱「赌」,所以别人更认识他。
父亲没读过书,字没认几个,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,因为我极不喜欢他的三字经。但,在五个女儿中他最疼我,父爱是我从小渴望的,因为家中唯一让我认识的男生就是父亲。
父亲六岁就丧母,外公和另一女人同居,未将父亲好好照顾以致在一次高烧中他耳朵的听力大大受损。从小就离家跟着别人做学徒,「家」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名词。
我和父亲之间的爱是纠结着的,我知道他从小没被人好好对待过,那使我很同情和心疼父亲;但他对我们所做的事,常让我们失望又寒心。
人的情感绝对不是只有恨没有爱,我依旧记得有做生意的深夜,在收摊之后他常骑着摩托车,在斗大的星空下给我属于自然的回忆。我总还记得在穷困的日子中,我躲在棉被里哭以为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时,隔天制服口袋出现零钱,那是他偷偷放的。
我的父亲不太骂孩子,也不管孩子的功课,我现在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心虚和理亏。总记得很小的时候,我爱装睡他总会抱我上床,我喜欢那一份情感和感觉。
有次在我还小时,他竟带着我背离母亲去寻花问柳,那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事。他曾让讨债的人天天来敲门,看着黑道的大人拿着武士刀上门来﹔他曾酒后打架在医院、也曾跑路不见人……
回忆是一条「回家」的路,父亲中风后就一直是「极重度残障」,一年之后他过世离开人间。他来不及看着他可盼的男孙生下﹔他来不及看到我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,里面有浴缸的浴室﹔他来不及住在有电梯的大楼里。
父亲的故事一直未曾在我心中结束,犹记得见他最后一面的上午,他孤单坐在安养院,阳光从窗外照入,美丽的春天正在窗外奔放。
我说:『爸,天气变好了,改天推你出去走走,顺便照张相。』
父亲一贯性的不语,柔柔的阳光照在父亲的手上,我握着父亲那瘦弱只剩一把骨头的手,我知道他懂我说的。
离去时,我感觉他在对我说话,他的手彷佛是举起的,然对于一位植物人而言是不可能的,那一个早晨他鲜活地活在我心中直到如今。